○ 馬 嫣

 父親生前很愛養(yǎng)花，花園里種，花盆里育，滿院花色，姹紫嫣紅。碧桃樹是我上中學時父親種植的一棵小樹苗，沒過幾年就長成了覆蓋整個花園的大花樹。每年花開時節(jié)，一樹緋紅遮住了院子里所有花草的姿色，花團錦簇，美不勝收，成為我家一道標志性的風景。

 每年碧桃花開的時候，鮮艷的花色使整個院子都特別明亮。我們的生活也開始以花為軸，任花香浸潤。無論是午后用餐還是傍晚休憩，桌椅都擺在了碧桃樹下。父親會不時地在花前踱來踱去，欣慰地自言自語：“這一樹花好呀，這一樹花好呀。”他還邀請親朋好友、街坊四鄰來家里賞花。是的，這樹花的繁盛變成了父親的最愛，也成了他的心靈慰藉和寄予，更成了全家人無法抹去的記憶和情懷。

 父親去世后，我們搬到了縣城居住。自此，十多年再也沒有在老院子住過。老院子也年久失修，破舊空寂，除了那棵越長越濃密的碧桃樹，能抵擋歲月滄桑，爭留日月光輝。碧桃樹儼然成了老院子的忠實守候者，忠誠守護者，時刻在等一家人一一歸來。這院子里曾經(jīng)的歡笑和幸福、溫馨和美好，都被那一樹碧桃深深地鎖在它的根系里、枝干上、花朵中。

 碧桃花開得愈來愈成熟厚重，愈來愈熱烈絢爛。每年春深時，樹下花落香滿地，樹上枝頭堆錦繡，粉紅色的花云氤氳在院中，花氣襲人，驚艷得讓人窒息。也許它能感覺到，花開時節(jié)是人間的心和天堂的魂一起回歸老院子的時候，所以才會如此盛開。年年歲歲，歲歲年年，碧桃樹一直獨撐著老院子的生氣，把生命的悲愴和世事的無常，用自己濃密燦爛的花事深深掩蓋，讓我們?nèi)套⊥碌牟懀辉佥p易撩起生離死別的傷痛。

 隨著惠民政策的落實，老院子的土坯房和土圍墻全都拆除了，當寬敞明亮的嶄新磚瓦房拔地而起時，一種歲月轉(zhuǎn)瞬即逝的感覺。房子變大了，院子變小了，碧桃樹不得不移除了。起初全家人萬般不舍，總覺得失去了什么，后來也想開了，一切順其自然，生長了二十多年的碧桃樹已完成了它的使命，就讓它和老院子的模樣一起鐫刻在心，成為永久的記憶吧。

 雖然老院子舊貌換了新顏，南北兩排紅瓦白墻的新房子格外亮眼，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。看了看快要全部變成水泥地的院子，我們才猛然醒悟，少了一份生機，蓬勃向上的生機。于是，母親想到了種植向日葵。我們在院子里留出了一小塊空地，供閑不住的母親用來小小勞作，種植養(yǎng)心，也讓院子里更加生機勃勃。

 母親的生活豐富忙碌起來了，樂呵呵地往返于縣城和老院子之間。我們幫忙整理空地，噴水澆灌，在幾平方米的小園子里面種滿了向日葵，而且還插空種了一些花和蔬菜。我笑著說：“媽，就這么大點地方，你到底想種啥，能種成啥？”母親開心地回應我：“種個心情，你看那向日葵長得多挺拔，花開得多好，整個院子都是金燦燦的。”的確，自從老院子重新修整，向日葵一天天長高，母親也精神煥發(fā)。母親其實是個患病體弱氣虛的人，之前回老院子都要我們陪著去，現(xiàn)在一個人乘坐公交車就往老院子跑，打掃房前屋后的衛(wèi)生，精心呵護她種的向日葵。有一次鄰居看見向日葵長勢好，就想摘一個嘗嘗，被母親委婉制止道：“還沒長成熟呢，別糟蹋了這小生命，讓它好好地長著，熟好了再吃。”其實不是母親小氣，是她呵護這向日葵就像護著她的孩子，還有這院子里的氣息。她感覺父親就還在老院子，老院子有父親的溫度和父親默默的愛護。她干活的時候，父親就微笑著坐在屋檐下抽著煙、嘮著嗑陪著她，老院子不再孤寂，而是陽光滿院十分溫暖。

 母親種的向日葵豐收了，雖然個數(shù)不多但籽粒飽滿。母親將向日葵細心摘下來，自己先不吃，而是留給我們子孫輩，好像只有我們品嘗到她的勞動果實，她心里才踏實。我們也很欣慰，母親種植向日葵后，增強了體質(zhì)，更愉悅了心情，精氣神更足了。其實，母親種下的不只是一棵向日葵，更是一種情懷，我們每個人的情懷，對生活的情愫，對家的熱愛。

 父親生前就想要蓋新房的，現(xiàn)在他的心愿實現(xiàn)了，我們也了卻了一樁心事，終得以告慰。加之母親種了向日葵，讓院子里更加溫馨了，我們也更加安心。艾青說：“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，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……”謝謝我的父親，我的母親，給了我們慈愛、善良和堅韌。謝謝碧桃樹，謝謝向日葵，一直維系著我們一家人的心，一家人的情，也一直守護著我們的家，一直溫暖著我們，讓我們和世界溫柔相待。

 父親離世十九周年祭日時，我們回到了老院子，父親的氣息、碧桃樹的影子和向日葵的生機都還在，我們能真切地感受到。這個老院子是我們永遠的家，是任何時候我們想回去就能回去的地方，哪怕是寒冬，家里也依然溫暖。